自今年始,薛家需得在每年给王家的三成分红上再加两成。
即是要将每年净利的五成给王家。
才听薛良说了第一句,王宜静便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五成”缓了半日,王宜静手撑着旁边丫头,勉强开了口,“那薛家不是成了,成了给王家”
薛良眼中似已毫无波澜,他平静道“这也是应该的。”
“玥姐儿是定安伯嫡长孙女,是年还不到二十的四品将军之嫡长女,其母是正三品刑部侍郎家中嫡女,若再过十年,王家杜家不倒,别说王妃贵妃了,就是皇后她也当得起。蟠儿惹出的祸,让王家少了一位王妃贵妃,薛家只每年赔些银子,已经是王家看在亲戚面上了。”薛良低着头,一字一句说得清楚。
“可可御医只说玥姐儿有几分可能会心智不全,又没说定会如此”王宜静喃喃出声。
“是,所以今晚商议好的是若玥姐儿无事,十年后薛家给王家的分红仍复三成。若玥姐儿真心智不全,那”薛良平静的声音有了波动,“不管往后王薛两家如何,多出来的两成分红必要年年给到玥姐儿。”
王宜静不禁算道“咱家是多得王家的势做生意,本来给王家三成正正合适,不多不少,余下七成咱家也不会都留下,总还有两三成各处打点用了的,家下还有那么些个掌柜伙计,咱们自家也要使费。如今直接每年净利去了一半儿,忙一整年还能落下几个钱”
“还有”薛良抬眼看她,“蟠儿要到荣国府读书,从今岁开始,直到蟠儿从荣国府出来,薛家每年给荣国府一成分红。”
“这我从前怎么没看出来这瑚小子怎么这么心黑”听了这句,王宜静气得站起来,“蟠儿一个小孩子一年能花销多少咱家每年一成分红少则两三万多则五六万,他倒真敢开口难不成他就一点儿不记咱家的情分”
“咳,咳”薛良重重咳嗽两声,“这不是瑚儿要,是我主动说的,太太有甚不满别怪瑚儿,直接怪我罢。”
王宜静忙问薛良“老爷这是为甚”
薛良疲惫摆手让王宜静先坐,看她坐了,方叹道“太太,我劝你别总盯着眼前这些东西,多往长远去看。”
“瑚儿现在是什么身份他是圣上亲命平级袭爵的一等将军,荣国公府当家人,去岁金陵乡试解元,在圣上面前挂了号的他先生是谁是吏部侍郎林大人他三个舅舅都是什么身份你还把他只当你侄女婿看何况认真论起,他只是薛家的侄女婿”
薛良看着王宜静一句一句问,“蟠儿被惯了这些年,把他教回来不是件容易事。你以为瑚儿南下金陵考试住在薛家一次是多大的情连中小三元的荣国府长房长子要宿在金陵,你觉得金陵城得有多少人家抢着请他去住瑚儿去年住在咱家是咱家占了便宜太太忘了桂榜放后有多少人往咱家递帖子要交好了”
王宜静被问得说不出话。
看王宜静不言语了,薛良歇了一会儿,攒些力气,方道“就按蟠儿在荣国府十年算,咱家也就给几十万银子,和蟠儿学好了还和这些人家有了交情比,算不得什么。”
过得一会儿,王宜静闷声道“若真和老爷说得一样也罢了,少赚些银子换蟠儿一个平安只是老爷,瑚儿他今儿对蟠儿那个样子,我不放心蟠儿独身去荣国府,谁知道他会对蟠儿做什么总得给蟠儿挑几个好人带上才是。”
“这事由不得太太”薛良用力把几上茶杯拍得直响,“今晚我已和贾将军商议好了,蟠儿就独身一个过去,十月二十八是珠儿办喜事,蟠儿十一月初一就去,一天也不许耽误还有,不管荣国府怎么管教孩子,我和太太都不能插手”
王宜静心内不服,怒而起身道“我去和瑚儿说他今晚住在哪处”
“太太就别给我添乱了”薛良努着身子向前去拽王宜静,“你知不知道我今晚费了多少精神才得了这个结果你就别给我添乱了别添乱”
王宜静脚步顿住,回身看薛良半起不起弯着身子,面色极灰败,眼神惨然,不由心内发寒,试探问他“老爷是不是还有话没说完才刚老爷还答应了王家什么”
薛良重重坐回椅子上,双手掩面。
“若玥姐儿不好玥姐儿不好蟠儿将来必须把嫡长子过继到玥姐儿名下,给玥姐儿养老送终玥姐儿会上薛家族谱,但仍住在王家”
“什么”王宜静怔怔发问,“嫡长子蟠儿得把嫡长子过继给玥姐儿”
“老爷,你再说一遍”王宜静踉跄走到薛良身前,“若真真这样,往后谁家愿意把闺女许给蟠儿老爷,你怎么就答应了”
薛良看着王宜静苦笑几声,放下手,闭眼叹道“本来王家的意思是把蟠儿的孩子记在王家名下,玥姐儿不是上薛家族谱,这孩子直接算王家的孩子,是我和舅兄求了一个多时辰,实在没法和族里人交待”
王宜静终于支撑不住,摇摇晃晃倒在地上。
“我明日就去烧香,发愿”王宜静眼泪大颗大颗落在地上,“求神佛菩萨保佑玥姐儿这孩子平安无事我愿吃长斋,念佛”
这时已是十月十八丑正凌晨两点。
养伤将近一年,王佑为了早日养好身子,一直听邱院判的医嘱,不说别的,光每日歇足觉这一点便从没懈怠过。
今日是王佑将近一年来头一次这么晚还没睡。
离他平日歇下的时候早过去了两三个时辰,但王佑神思清明,一丝困倦也无,坐在杜云华身边把,这两个时辰四人在定安堂说的话细细告诉了她。
“虽然我估计薛蟠生不出什么好孩子,但玥儿好歹是有了保障了。”王佑抚着杜云华的肩,“已经说好了,等孩子一生下来就抱到王家来养,就算薛家的种子不好,这孩子咱们也能教好。”
杜云华已经听得愣了神,半晌才道“这薛姑父竟也答应了”
王佑冷哼“这也由不得他不答应薛蟠把玥姐儿撮弄成这样,他薛家赔点银子就算完了玥姐儿被误了终身,薛蟠也休想顺遂能得着好亲事”
又过一会儿,杜云华开口,话音里带了三分痛快“是啊,嫡长子哪家愿意把闺女许给一家嫡长子生下来就要被抱走,记到别人名下的人咱们玥姐儿不好,他凭什么顺遂”
杜云华笑了几声,忽又落下泪,低声道“可我宁愿不要薛家这些银子,也不要薛家的孩子,我只想让玥姐儿能好好的”
王佑把妻子紧紧抱住,想说两句安慰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杜云华默默垂泪半晌,呢喃低语问“爷,你觉得若没有今日的事,老爷是真想让玥姐儿将来入宫”
王佑搂着杜云华的手不自觉的握紧。
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说“爹应是真这么想的。”
“入宫啊”
杜云华轻叹一声,不再说话。
老爷是定安伯府的掌家人,是爷的生身父亲,是她的公公,在定安伯府说一不二
若老爷真决意要送玥姐儿入宫,她是劝不住的。爷也
无忧无虑像个孩子一样活一世,和在宫门里苦一辈子,哪个好些
她想不明白。
杜云华沉默许久,嘴角抿出一个笑,和王佑柔声道“天不早了,再过一会儿就天亮了,爷身子还没好全,咱们也歇了罢。”
“那你也不许再熬着了。”王佑待要陪杜云华一同守着女儿,但又想早日养好身子,心内挣扎一番后,只得这么说。
杜云华笑笑“我晚上守着,爷白日守着,如此玥儿身边时时刻刻都是你我看着,就出不了错儿了。”
看杜云华态度坚决,王佑索性道“那我就在西边睡,早睡了早起来替你。”
王佑胡乱在炕上睡下时,王熙鸾终于捏着药丸从药阁里出来,在床上打了个滚儿。
她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心情却好得要上天
悄悄直起身,打开床头抽屉,王熙鸾把手中几粒药丸有能让身上的伤立刻恢复的玥姐儿若真出事,就是大脑损伤,王熙鸾仔细研究过了,这药丸不管哪处的伤都能治,应该管用,还有能开人心智的对心智正常的人无效,自然少不了养身药丸和吊命药丸分装进两个小玉瓶里。
玥姐儿面上还有薛蟠捏出的青紫,治伤药不能立刻给她用,不然青紫立时消失难免惹人起疑,但令外三粒药丸却能现在就用。
但把玉瓶握在手里,王熙鸾又发愁了。
首先,玥姐儿才不到三个月,唯一食物是奶水,还是吃乳母的奶。她不可能把这药丸先下给乳母,再让乳母给玥姐儿喂奶。谁知道药丸过了一遍乳汁还有没有药力
再者听娘晚上的意思,玥姐儿的乳母数量要从四个提成六个,她一个做姑娘的,未出阁的姑姑,若要往侄女乳母饮食里下药,必得经过他人之手,还不知得经过几个,太不保险了。
其次,玥姐儿出了这样的事,大哥大嫂必定会有少则半年多则几年的时间对玥姐儿寸步不离,就算玥姐儿长到能吃粥汤点心的月份,她也不一定能好好把药放在玥姐儿饮食里。
最后小孩子差不多是三翻六坐九爬,早的几个月就能认人认东西,玥姐儿有没有问题其实很早就能看出来。
她这药丸太早下不了,太晚下又可能会让人起疑。
难啊真难啊
王熙鸾打了个哈欠,眼泪粘在睫毛上。
办法总比困难多,睡罢。
小孩子都是一天一个样,还不许人家突然好了
王熙鸾这么安慰着自己,握着玉瓶睡熟了。
第二日她睁眼时已经将近正午。
慢慢从被窝里爬起来,打开抽屉,把手里仍捏着的玉瓶藏在最底下,合上抽屉时,门外传来白露的轻唤“姑娘醒了”
“醒了,进来罢。”王熙鸾又打开一次抽屉,翻找出一个小玉葫芦,放到白鹭手上,“搁到针线筐子里,我今儿抽空把结子打了。”
“姑娘这是要给大姐儿打”白鹭忙去拿针线筐。
王熙鸾点头“玥儿太小了,别的戴不了,把这葫芦打个结子给她挂到摇篮上,驱驱晦气。”
白鹭听了没说话,把针线筐子放到炕上,便带人服侍王熙鸾穿衣洗漱。
王熙鸾把毛巾递给兰舟,问白鹭“是有什么事儿”
白鹭犹豫再三,道“姑娘吩咐过我,小雪这日若下雪了,一定要提醒姑娘去收雪,今日正是小雪,一大早天上就落了雪珠儿,雪倒是不大,姑娘您看”
王熙鸾知道白鹭为了什么为难了。
她要在小雪这日收雪是为了薛宝钗的冷香丸,但昨日薛蟠才让玥姐儿受了大罪,白鹭是怕提起这事她生气,也怕她真去收雪了,让大哥大嫂子不痛快。
想一想,王熙鸾问“娘起了没有凤姐姐呢”
白鹭忙使人去打听凤姑娘起了没,又道“太太半个时辰前就吩咐了,说姑娘起了不必过去,在屋子里用饭就是。”
等王熙鸾梳好头发,正在妆匣里挑拣簪钗首饰时,外头响起王熙凤的声音“你个懒丫头,怎么才起来我饭都吃完了。”
王熙鸾并不起来,随意捡了一根玉钗簪在发髻上,回身笑道“你是姐姐,我是妹妹,姐姐比妹妹勤快些不是应该的”
王熙凤迈进卧房,看王熙鸾梳着单螺髻,发上却只一根玉钗,不禁问“你今儿是要和慧先生习武还是怎么若是习武,梳什么螺髻若不习武家常打扮,你也不多戴几根簪子,这成什么样儿”
说着,王熙凤就把王熙鸾发上玉钗拔下来,亲给她挑拣首饰,还问“你今儿到底什么安排”
王熙鸾坐直身子看向镜中,笑道“我想去给宝钗妹妹收雪,姐姐呢”
王熙凤正拿着支点翠金莲花托镶珠凤钗要给王熙鸾簪上,听见这话,她一跺脚,把发钗往白鹭手上一放,跑到炕上坐下,颇有几分恼火说“我不知道”
白鹭拿着点翠金钗犹豫,王熙鸾忙把这钗放回妆匣里,捡了两根简单些的搁到白鹭手中,示意给她簪上,方对王熙凤笑道“我说姐姐一进屋子火气这么大,原来是找我撒火儿来了”
“你就一点儿不生气”王熙凤反问王熙鸾。
王熙鸾略收了笑,道“我怎么不气我恨不能把薛蟠从咱们家扔出去”
“那你还”
“可若从实说,昨儿的事薛蟠姑父姑母都有不是,和宝钗妹妹却没关系。”白鹭细心把两支簪子簪好,王熙鸾起身,也来至炕上坐了,拉着王熙凤的手道,“昨晚咱们都在太太屋里等消息,姐姐也听见了薛家为这事要付出什么代价,太太那样命白管家孙嬷嬷约束人不许慢待薛家,姐姐难道不解这是何意”
王熙凤抿嘴“我知道,能有昨日的结果已是伯父大哥瑚大哥不容易了。可我就是咽不下心里这口气咱们玥儿好好儿的,凭什么受这份儿罪薛家补偿多少,可玥儿若不好”
“玥儿若不好,薛蟠一辈子也不会好。”王熙鸾看着王熙凤道,“他将来要过继给玥儿的可是嫡出长子,有了这事,他将来的嫡妻必定要往下去寻一等,这被抱走的孩子也会成他和他嫡妻之间永远的不快,他日子不会好过。”
王熙鸾的声音又轻又软“一个家里当家夫人有多重要,姐姐应该明白罢”
王熙凤只回给王熙鸾一声叹。
王熙鸾有八成把握能治好玥儿,偏不能告诉一个人,只能尽力开解王熙凤“再有,姐姐说那些话,难道不是因为舍不得宝钗妹妹”
王熙凤仍不说话。
王熙鸾一笑“好了,姐姐,不如你就这么想咱们此时表现得对薛家越好,才越能叫薛家人无话可说,只能认了。你当太太为什么叮嘱家下人对薛家客气你不是为了薛家的薛宝钗,你是为了让薛家不得不甘愿补偿玥儿,好不好就当是为了咱家,爹娘也不想和薛家撕破脸的。”
王熙凤看向王熙鸾,叹了一句“鸾儿,我越来越觉得你和瑚大哥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王熙鸾心内忽然一空。
见王熙鸾面上笑渐渐没了,眼神也暗了,王熙凤心下发急,忙说“我不是鸾儿,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我”
“我”了半日,王熙凤摆手叫屋里丫头们都出去,亲自把门关紧,来到王熙鸾身边福身赔罪,口中道“鸾儿,你别怪我,我才刚确实觉得你太冷静,太冷静到让我害怕了但你是为了让我心里好受才这么说,我错了,你别伤心。”
王熙鸾伸手,把王熙凤拽起来,把心内委屈难过都咽了下去,笑问她“等我吃了饭,咱们往外头收雪去”
王熙凤担忧看了一会儿王熙鸾,点头笑道“今儿的雪不大,咱们估计要忙到晚上了。”
“其实也没什么。”在园子里拿玉勺小心往玉瓶里挖雪,王熙鸾对同蹲在地上的王熙凤道,“想想我翻年就十二了,到今日才得了姐姐这一句,瑚大哥哥十二的时候,早不知都被人说了几百几千句了。”